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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地域文化及天花藏主人科舉觀之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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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地域文化及天花藏主人科舉觀之嬗變

摘要:天花藏主人是明末清初江南地區(qū)的小說家,他的科舉觀與小說創(chuàng)作都受到了江南地區(qū)文化的影響。鼎革時期江南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達、作家眾多,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誘發(fā)天花藏主人科舉觀念的轉(zhuǎn)變,而科舉的失敗促使他直接轉(zhuǎn)入了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因此他在表現(xiàn)婚姻故事的同時,也凸顯了科舉高中、人才舉薦、功成身退、歸隱田園等故事情節(jié),展示了科舉人才與地域文化、政治環(huán)境之間不可避免的矛盾與妥協(xié)方式。這既包含了天花主人對江南詩性文化所固有的情結(jié)、對故園山水的依戀,也代表了當時江南文人較為普遍的行為模式。天花藏主人晚年創(chuàng)作了《醉菩提》等作品,又顯現(xiàn)了江南文人超脫的佛道思想以及獨特的民族思維方式,呈現(xiàn)了社會政治文化與人生際遇之間的錯位與互動關系。

關鍵詞:江南文化;天花藏主人;才子佳人小說

天花藏主人是明末清初江南地區(qū)的通俗小說家,他的《玉嬌梨》《平山冷燕》是才子佳人小說的開山之作,目前學界大部分學者認為他是嘉興秀水張勻[1]。實際上,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說的作者基本都是江南地域的作家。[2](P217-228)這主要與江南地域經(jīng)濟、文化、科技等方面的高度發(fā)達有著重要關系。自古以來,江南人文地理馳名海內(nèi),康熙在《示江南大小諸吏》中稱賞過:“東南財賦地,江左人文藪。”(《御制詩集》卷十)江南占據(jù)著有利的自然資源與人力資源的物質(zhì)基礎。明末以后科技學者中江南人占了一半以上[3],充分說明了江南各方面人才之多。明清時期江南又是全國最富庶的地區(qū),吳越文化滋養(yǎng)了無數(shù)的文人雅士,山川的秀美與水域四通也使江南積淀了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本文所研究的小說家天花藏主人正是生長在江南的文化環(huán)境中,他的科舉觀念也與江南地域經(jīng)濟、政治、文化和教育因素等密切相關,并對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一、江南的地域環(huán)境與天花藏主人的科舉觀

明清鼎革之際,江南的地域發(fā)生了重要的變化,社會的動蕩、朝代的更替、政治制度的重新建立均給江南文人帶來了巨大影響。清初統(tǒng)治者延續(xù)了明代的科舉制度,引起了江南文人的關注。江南地區(qū)在明代就產(chǎn)生了大批的科舉人才,科舉的重興再次改變了很多底層文人的命運。小說作者的科舉觀念與個人家庭背景、人生經(jīng)歷有關,也與所處的地域內(nèi)的政治制度、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風氣、人文精神等因素相關。而清初江南地域商品、貿(mào)易、文化均已高度發(fā)達,市鎮(zhèn)、鄉(xiāng)村也同樣較為繁榮,為士人多元化的生活訴求提供了有利的物質(zhì)保障。因此,探究天花藏主人這類底層文人的科舉觀,有必要考察作家個體與江南地域環(huán)境之間的聯(lián)系。對于“江南”的行政區(qū)域的劃分歷來存有爭議。有學者根據(jù)地理方位、行政區(qū)域、意象空間三重意蘊,將“江南”劃為“大江南”“中江南”“小江南”,以太湖流域作為重點研究的區(qū)域,即指“小江南”。[4](P8)本文考慮到行政區(qū)域的劃分、地域的共同文化特色等因素,認為從地域環(huán)境來考察“江南”更適合討論小說家與地域的關系。為了區(qū)分更為明確,參考了李伯重、周振鶴、范金民、包偉民、樊樹志等學者的觀點,又根據(jù)蘇州、松江、常州、嘉興、湖州五府在明代已作為“江南”的經(jīng)常性表述,認為李伯重先生在《簡論“江南地區(qū)”的界定》中的表述比較明確[5]:明清時期的蘇州、松江、常州、鎮(zhèn)江、江寧、杭州、嘉興、湖州八府及后來由蘇州府劃出的太倉直隸州,為八府一州之地,包括今天的蘇南浙北,即為“江南”[5]。本文在具體論述中所說的“江南”即指這一地域。江南作為空間地理位置在全國占有重要的地位。清初鼎革之際,江南發(fā)生很多歷史事件。清軍入關以后,江南地域受到了戰(zhàn)亂紛擾,同時江南對清軍反抗也非常激烈,發(fā)生了“江陰保衛(wèi)戰(zhàn)”“嘉定屠城”這樣慘烈的事件,清政府為了收服人心、鞏固政權(quán),推行了“剃頭令”,而在“江南”推行的過程中,引發(fā)了大量的反清起義。統(tǒng)治者為了安撫江南士人的這種不滿情緒,在延續(xù)明代科舉制度的同時,大力推行籠絡漢族知識分子的策略。清初大學士范文程看到漢族文人并未安心科舉考試,于是獻計道:“治天下在得民心,士為秀民,士心得則民心得矣,宜廣其途以搜之。請于丙戌(1646)會試后,八月再行鄉(xiāng)試,丁亥(1647)二月再行會試。”[6]這段話表明了范文程的遠見卓識,他認為要得民心,先要安撫士人,增加鄉(xiāng)試、會試也就增大了錄取士人的機會,讓大量的漢族士人從政,也就瓦解了江南士人抗清的斗志。順治采納了范文程的建議,果然大有成效,很多知識分子本身存在“出仕”的想法,經(jīng)不住科舉功名的吸引與誘惑,于是發(fā)生了由抗清到參與科舉考試的思想轉(zhuǎn)變,可見范文程的建議對瓦解抗清斗爭取得了明顯成效[7](P26)。隨著清廷統(tǒng)治的穩(wěn)固,大部分底層士人把科舉作為改變命運的途徑??登瑫r期,統(tǒng)治者繼續(xù)對漢族文士采取懷柔政策,不斷增加科舉錄取名額、開設博學鴻詞科,此時更多的漢族文士由心懷芥蒂到爭先去參與考試,出現(xiàn)了科舉繁榮的局面,天花藏主人也正是科考大軍中的一員。首先,科舉考試的失敗促使天花藏主人投身于小說創(chuàng)作。明清時期江南是科舉考試的重要地區(qū),參加考試的人數(shù)為全國之最,錄取的人數(shù)也最多。清末商衍鎏先生曾對各省份殿試、會試人數(shù)進行了統(tǒng)計,首推江蘇、浙江兩省。[8]在清代考中狀元的人數(shù)中,來自江南貢院的便有58名,占據(jù)了總數(shù)一半以上。[9]盡管如此,大量底層士人仍然困于場屋之中。雖然錄取量增大,但錄取名額仍然非常有限,很多富有政治才能、文學才能的士人被拒之門外。天花藏主人亦屬于這類知識分子,因由明入清,內(nèi)心經(jīng)歷了由反抗掙扎到順應科舉的變化。他一度熱衷仕途功名,希望通過科舉考試改變底層秀才的命運,但是科舉考試屢屢失敗,讓他心灰意冷。如果撇開作者的真實身份,我們從小說序言與文本中也可以看到,天花藏主人對科舉考試流程、秀才群體、官宦子弟以及考場上的種種舞弊現(xiàn)象都是非常熟悉的,他無疑是一個科舉士人或落第秀才。天花藏主人在《平山冷燕•序》中表達了科舉不第的苦悶:“奈何青云未附,彩筆并白頭低垂;狗監(jiān)不逢,《上林》與《長楊》高閣。即萬言倚馬,止可覆瓿;《道德》五千,惟堪糊壁。”[10](P6-7)這篇序言鮮明地表達了功名未就的遺憾。魯迅先生評價《玉嬌梨》與《平山冷燕》:“又頗薄制藝而尚詞華,重俊髦而嗤俗士,然所謂才者,惟在能詩,所舉佳篇,復多鄙倍,如鄉(xiāng)曲學究之為。”[11](P135)魯迅先生對作者身份的推測是準確的,但是天花藏主人并不是普通的鄉(xiāng)曲學究。天花藏主人自我期待很高,他更希望借助小說傳達自己的苦悶,而不僅是養(yǎng)家糊口的需求,因此自言:“每當春花秋月之時,不禁淋漓感慨,此其才為何如?徒以貧而在下,無一人知己之憐;不幸憔悴以死,抱九原埋沒之痛……淹忽老矣。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欲自短其氣而又不忍,計無所之,不得已而借烏有先生以發(fā)泄其黃梁事業(yè)。”[10](P10-13)因為不希望抱九原埋沒的痛楚,他又寫道:“不然春月秋花夜,草木禽魚負此生,”[10](P2)表明了不愿辜負此生的渴求,也更希望通過文章事業(yè)達到有生命意識的書寫與發(fā)泄,這種愿望形成了底層作家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與人生鏡像。同時,他又借助小說傳達了對奇才異士不能見容于朝廷和官府的憤慨,揭露了當時朝廷擅權(quán)、相互傾軋的黑暗局面,并對紈绔子弟、庸才愚夫痛加責斥,寄寓了對社會現(xiàn)實的強烈不滿。在命運的潦倒落魄中,天花藏主人開始走上了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并在小說中以樂代悲。他認為“凡紙上之可喜可驚,皆胸中之欲歌欲哭?!保?0](P14-15)從這種內(nèi)心獨白也可以看到,小說創(chuàng)作成為了他治生需求、抒發(fā)苦悶、寄寓悲歡、留名后世的唯一途徑。其次,江南地域文化給了作家精神滋養(yǎng)與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天花藏主人之所以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與江南地域文化有著密切關系。明清之際很多小說作者云集于江南,也正是通俗文學創(chuàng)作鼎盛的時期。曾大興先生對明清時期江南的文學家進行了統(tǒng)計,明清作家分布的格局具有相似性,在清代可以考察到籍貫的1740人中,南方文學家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共計有1479人,而北方作家只有261人,按照區(qū)域內(nèi)文學家數(shù)量排列分別為:蘇、杭、常、嘉等地,明代也大致如此。[12](P435-436)這些文人中的創(chuàng)作活動共同推動和促進了江南地域文學發(fā)展的繁榮。江南地域小說名家、名作眾多,令人目不暇給,例如瞿佑的《剪燈新話》、呂天成的《閑情別傳》(已佚)《繡榻野史》、安遇時的《包龍圖百家公案》、馮夢龍編撰的“三言”、凌蒙初編撰的“二拍”、李漁的《無聲戲》與《十二樓》、俞樾修訂的《三俠五義》、袁枚《子不語》等,這些小說作者都是江南人,他們的小說在江南地域均廣泛流行。就小說內(nèi)容而言,很多小說作品的內(nèi)容涉及到了江南,如有學者以《今古奇觀》中有代表性的選本為考察對象,發(fā)現(xiàn)有二分之一以上的卷數(shù)寫到了江南[13]。再如光緒《浙江通志》,記載的文人約900余人[14],任何一個作家都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即便生活圈子很狹窄也會受到地域環(huán)境的影響,何況天花藏主人這一類文人并非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他在小說中反復寫山東、北京、揚州、湖北等地,可能是他游歷的場所,也可能是他熟悉的地方。長期游學、讀書或塾師的生涯,讓天花藏主人接受了都市開放的思想觀念,也讓他對很多通俗小說耳熟能詳。對于帝王將相、貪官污吏、學霸秀才、書記幕僚、篾片幫閑、家人仆婦、經(jīng)紀掮客等人,他都熟稔于心。對于游園賞花、觀賞名勝、結(jié)社賦詩、節(jié)日游覽、科舉趕考,他都能夠信手拈來。在才子佳人的故事中,他既表達了對婚姻倫理觀念的看法,也希望帶給讀者帶來審美與愉悅。尤其對浙江地域人文景觀的生動描繪,傳遞出江南的濃厚詩意與人文色彩,“也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了實用型的倫理人文機能與非功利的審美人文機能的和諧”[15]。江南的文化生活環(huán)境詩意盎然與通俗文學的蓬勃發(fā)展,給予天花藏主人深刻的影響與啟發(fā),促使他很快投入到了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的隊伍之中。再次,天花藏主人創(chuàng)作小說也是養(yǎng)家糊口的需要。底層知識分子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往往是多層的心理需要,“這一群體的心態(tài)呈現(xiàn)出復雜多維化的變遷:或棄業(yè)從商,或文墨糊口,或墮入非途,或仍由科舉入仕?!保?6]對于天花藏主人而言,借助小說抒情與揚名是創(chuàng)作的動因,但養(yǎng)家糊口也是不能逃避的現(xiàn)實。小說創(chuàng)作與書坊刊刻、傳播可以緩解底層知識分子所面臨的步履維艱的人生困境,也是維持生計的需要。在創(chuàng)作與維持生計的同時,他也期待后世讀者的欣賞與理解。如《玉嬌梨》第一回回前寫道:“更有子云千載后,生生死死謝知音?!保?7](P1)天花藏主人考慮到如果自己的作品沒有得到同時代讀者的認可,那么期待千載之后出現(xiàn)子云那樣的知音。子云即指揚雄,西漢的揚雄不愿巴結(jié)權(quán)貴,而自甘淡泊書寫《太玄》。李白的《俠客行》最后一句“白首太玄經(jīng)”,即指此書。天花藏主人希望像揚雄一樣著書立說,留下千古文章事業(yè),因此對揚雄推崇之至。在《玉嬌梨》中,他把白公起名為“白太玄”,也表露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鼎革時期的政治環(huán)境帶給很多作家抉擇時的痛苦與無奈,也無不折射出社會歷史文化變遷與作家生存觀念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所表現(xiàn)出來的價值規(guī)范與理想訴求也是具有代表性的。

二、江南的詩性文化與天花藏主人對詩賦的推崇

江南的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不斷創(chuàng)造與改變著江南的人文環(huán)境與詩性的精神。中國人的精神寄托往往在山光水色之間,生活在江南人杰地靈與茂林修竹的自然氣息中,更容易具有活躍的思維,感悟山水帶來的靈性。從文化地理學的角度來探究科舉考試,“可以更好地把握科舉人才與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因素的雙向互動關系”[18]。這種互動關系更顯現(xiàn)為江南士人的科舉思想與詩意文化、山水情懷的相互影響。(一)江南地域山水孕育了天花藏主人筆下眾多的才女形象。小說中才女的出現(xiàn)與明代中葉以后出現(xiàn)的文藝思潮有關,當時思想界王艮反對“存天理”,承認“人欲”的合理性,把矛頭直接指向了程朱理學,鼓吹人的自然天性,推動了明中后期的人文思潮迅猛發(fā)展。晚明時期的李贄、湯顯祖以及公安三袁、馮夢龍等人,宣揚人的合理欲望,提高了婦女的地位,影響了當時文人對女性的看法。而更為重要的是,江南地域在明中葉以后,隨著工商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展,城市的消費與娛樂互動越來越興盛。雖然江南城市與鄉(xiāng)鎮(zhèn)有一定差距,“在某種意義上,江南鄉(xiāng)鎮(zhèn)是傳統(tǒng)禮俗最忠實的信仰者和實踐者,在維護風化與綱紀等方面,它們比北方的政治中心往往更加頑固不化。”[15]江南的城市遠離政治中心,政治倫理功能漸漸衰退,而經(jīng)濟功能卻得到了強化,山光水色與文化娛樂的普及,與西方近代市民生活消費具有相似性。這一點正是江南作家群體思想開放、詩性靈動、精神解放的表征,他們以更為開放的視角觀察女性,眾多的才女因此走進作品之中。天花藏主人生活在浙江的嘉興[1],嘉興地域自古人才輩出,明清時期嘉興王店、桐鄉(xiāng)烏鎮(zhèn)、嘉善西塘、海鹽澉浦等地都是科舉繁榮之地[19](P59),具有濃厚的文化創(chuàng)作氛圍。同時這些地域的文化又孕育出很多才女,閨閣名媛吟詩作賦的較多,如錢塘顧之瓊、仁和鐘青、嘉興黃德貞、海鹽彭婉、山陰商景蘭等。這些女性不僅在家族內(nèi)部“結(jié)社”吟詩,又與外界文人交往較多。江南的水鄉(xiāng)、園林給予文人、才女以精神滋養(yǎng),“江南遍布的山莊園林、無數(shù)的居宅堂室,都成為文學群體或文學社團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場”[20]。在地域文化精神的影響下,天花藏主人的小說也呈現(xiàn)了江南的地域特色,反復寫到浙江的一些城市,這些城市或是小說故事的發(fā)生地點,或是主要人物的籍貫,或是最終達到的地理位置。如《畫圖緣》寫了溫州,《玉支璣》寫了青田,《飛花詠》寫了嘉興,《定情人》寫了紹興,《人間樂》寫了秀水等。受才女文化的影響,天花藏主人在小說中反復稱頌女性的才華,如《玉嬌梨》第一回中稱贊白紅玉的才華,說她是“山川秀氣所鐘,天地陰陽不爽”[17](P4);《平山冷燕》第一回中贊揚十齡才女山黛是“自是山川靈氣所鐘”[10](P22)。以往的文人喜歡借助“紅顏薄命”來比喻自身的苦悶與懷才不遇,而天花藏主人沒有表現(xiàn)這一點。他不僅彰顯了女性的才華,也借人物之口彰顯了自己的才華,借此表達對朝廷文臣、當代才子的嘲笑與輕蔑?!镀缴嚼溲唷方璨排浣{雪之口說道:“揮毫若雨,潑墨如云……老師宿儒自嘆其皓首窮經(jīng)之無所成也?!保?0](P240)才女山黛直接把朝廷大臣說成“腐儒”“宿儒”?!案濉弊謽釉谔旎ú刂魅说淖髌分卸啻纬霈F(xiàn),包含了天花藏主人對那些通過科舉進身的朝廷大臣們的輕蔑,他最終想表達的是自己這樣的“高才”不應該“科舉不第”。(二)天花藏主人理想中的科舉是由詩賦之才衡量的。江南不僅盛產(chǎn)通俗小說作家,也有很多著名的詩人、詞人。浙派詩人、詞人在清代文壇上占有重要地位,詩詞對江南文人的影響也是不言而喻的。天花藏主人小說中,人物的才能大都表現(xiàn)在詩賦創(chuàng)作上,小說中大臣、考官均看重詩賦,帝王也喜歡以詩賦來衡量人才。如《平山冷燕》第一回中,皇帝令大臣們作《白燕詩》,一時無人敢作,只有山顯仁獻上其女山黛的一首佳作,自此山黛成為名揚天下的才女。但也因此遭到嫉恨,山黛被小人誣告,皇帝選派大臣與山黛進行考較??荚嚨膬?nèi)容一要考書法;二要考填詞;三要考詩;四要考文(或論或賦);五要考古;六要出題。在以上的六項考試中,幾乎都是對文學才能的考察,只有第四項關涉到了策論。山黛選擇作賦,足可見小說作者內(nèi)心衡量人才的標尺。對于科舉高中的才子,作者也同樣偏向于詩才,如《平山冷燕》中王宗師召見燕白頷時道:“本院只認做是個老師宿儒,不意汝尚青年,更可喜也。但不知你果有抱負,還是偶然一日之長?!保?0](P268)燕白頷答道:“蒙太宗師作養(yǎng)……若太宗師真心憐才,賜以筆札,任是詩詞歌賦、鴻篇大章,俱可倚馬立試,斷不辱命。”[10](P268-269)在才子燕白頷看來,似乎詩賦之才更為重要,因此首先要顯示詩賦之才,而王宗師聽了大喜,可見他們的想法相同。更為有趣的是,才女山黛所作的《五色云賦》,與唐代應試之賦較為類似,作者對此賦反復稱賞。唐代科考時所作之賦[21](P9),要求很嚴格,不僅要求用典、對偶,還要限韻,實際上是駢文的進一步詩化。“唐人稱應試之賦為甲賦蓋因令甲所頒,故有此稱”[22]。當時很多舉子因文學功底較差,臨場所作甲賦大多拼湊而成,很難有傳世的佳作。在頌圣的賦中也有個別佳作出現(xiàn),如德宗貞元十二年(796),禮部侍郎呂渭出賦題《日五色賦》,當時考生李程以甲賦天下聞名,他在賦中借頌日以頌圣,極力歌功頌德,該賦先是被考官黜落,后來經(jīng)過一番周折才被選出,成為唐代賦試中的上乘之作。而山黛所作的《五色云賦》,為皇帝直接給出的命題,形式上較為自由,也沒有韻的限制,因此不顯拘泥,更顯作者文采。“瞻天仰圣,雙眼有五色之迷;就日望云,寸管窺三才之妙。此蓋天心有眷,上降百福之祥,下獻無疆之瑞。”[10](P116)具體看山黛所寫的賦題與內(nèi)容,與唐代“甲賦”的題目與內(nèi)容較為類似,如唐大歷十年乙卯(775)進士科“上都”試題為《五色土賦》,唐太宗之子李惲曾經(jīng)作過一篇《五色卿云賦》,題目都很類似,且都是以“頌圣”為創(chuàng)作目的。從創(chuàng)作意圖上考察,不難看出作者的“別有用心”。《天花藏批評平山冷燕四才子書藏本》第四回回評云:“《五色云賦》雖非正體,而游戲為之,不知小說家恰又以游戲為正體。”[23](P36)因而,筆者認為山黛的賦作無論從題目上,還是從體制上來看,作者無非是想證明山黛有“應試之才”,即自己也有“應試之才”。小說中天花藏主人以自己的詩賦,表達了對舊有科舉考試體制中詩賦形式的推崇。他希望憑借高超的詩賦才華,被舉薦入仕,遺憾的是天花藏主人并沒有受到“乘時顯達”的青睞。他個人對詩賦的推崇還與太湖流域、西湖地域、秀水詩人群體有重要的關系。尤其明末清初時期,類似天花藏主人這樣的通俗小說作者無一不是詩詞創(chuàng)作的行家里手,游山玩水、吟詩作賦是他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他們以詩詞羼入小說,使才子佳人小說充滿詩意色彩,吸引了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讀者。(三)天花藏主人對八股才能與詩賦才華的混同。天花藏主人因為過于注重詩歌才華,而忽略了八股文才是選拔官員的需要。明清時期科舉考試弊端明顯,以為朝廷選拔文官的制度,雖然有些政治人才具有良好的文學素養(yǎng),但政治才能與詩賦創(chuàng)作有很大差異。錢穆先生對唐代科舉制度的看法是:“此制用意,在用一個客觀的考試標準,來不斷的挑選社會上的優(yōu)秀分子,使之參與國家的政治。”[24](P405)盡管包括帝王在內(nèi)的考官們都很欣賞詩賦人才,但并非意味著要以擅長詩賦創(chuàng)作來選拔人才。天花藏主人誤以為詩賦之才便是“科舉之才”,顯然混同了二者之間的差別。很多參加科舉考試的秀才屢屢落第,與選拔舉人的手段、錄取的名額有限等不利因素有關,也與他們自身對“八股文”的認知、寫作水平有密切關系,而這一點是部分有詩賦才華的文人不能信服,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天花藏主人雖然很少論及八股文,但他對八股文卻有獨到的見解。他在《人間樂》第四回中,借許繡虎之口說出了對“八股取士”的不滿,“當今士子,只不過熟習時文,相沿剿襲,已成陋規(guī)……我今在守制之年,何不博學以取名。奈何拘拘然,束縛胸襟于八股中,不求生活,何其愚也!且我文章……若讀成了一個不迂即腐,不通世務之人,那時想法救治,便覺繁難了。”[25](P92-93)可以看出,天花藏主人認為學習“八股”不過是取得科舉功名的一種手段,實際上會導致士人更加迂腐不通,只有博覽群書、涉獵廣泛才能成為有用之才。天花藏主人對八股的弊端的認識是很清晰的,他并不是墨守八股陳規(guī)的小說家,他參與科舉考試也是無奈之舉。實際上,到了清初時期,很多參加科舉考試的文人已經(jīng)視野狹窄,開始鄙視只有詩歌才能的士人?!度辶滞馐贰芬辉僬f明了這一點,例如第三回周進升了御史,欽點廣東學道,在童生考試之時,有一個童生來交卷,又要求面試詩、詞、歌、賦,求大老爺出題面試。周學道變了臉道:“‘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該用心做文章,那些雜覽,學他做甚么……趕了出去!”[26](P18)再如《紅樓夢》也有類似的細節(jié),第七十五回中賈母過生日,賈寶玉、賈環(huán)各作詩一首,賈政看了賈寶玉的詩低頭不語,為了取悅賈母才最終說“到底詞句不雅”,而看了賈環(huán)的詩,遂不悅道:“可見是弟兄了。發(fā)言吐氣總屬邪派,將來都是不由規(guī)矩準繩,一起下流貨……哥哥是公然以溫飛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為曹唐再世了?!保?7](P1054-1055)這里賈政是以“八股之才”要求賈寶玉兄弟,而不是成為詞人、詩人。在現(xiàn)實中的科舉考試中也確實如此,例如清初詩人王士禛,順治七年(1650)時十七歲,“再應童子試,郡邑提學三試皆為第一。提學道鐘公性樸,大興人,明崇禎癸未進士,賞其文似《戰(zhàn)國策》”[28](P19)。王士禛考試的文章類似于《戰(zhàn)國策》,那么他的八股文風格可想而知了。天花藏主人對科舉的態(tài)度也不同于屢試不第的蒲松齡,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以《司文郎》《于去惡》《王子安》等故事表明了久困場屋的無奈與苦痛。而天花藏主人沒有展現(xiàn)過這種苦悶,他的小說中也沒有具體呈現(xiàn)“八股文”的相關文字,他大多時候表現(xiàn)才女、才子的詩賦才華,注重小說人物的文學才能與心理活動。天花藏主人也沒有明確表達對科舉考試的抵觸情緒,他對“八股”的不滿也是極為有限的。比較其他作家來看,曹雪芹、吳敬梓等人都是在不動聲色、不易覺察中對“八股文章”進行了指責與批評,尤其是吳敬梓對“八股文”的嘲諷在《儒林外史》中隨處可見。而天花藏主人似乎還對科舉懷有期待,希望掌權(quán)者能夠認可詩賦人才。天花藏主人“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的無奈與凄涼,充分體現(xiàn)了大多數(shù)江南士人對儒學文化傳統(tǒng)的內(nèi)在強化與認同,這一時期的江南的政治制度、文化環(huán)境、科考方式,促使一大批因科舉失敗而轉(zhuǎn)入文學創(chuàng)作的底層知識分子無法走出心靈的困囿。大多數(shù)江南地域的知識分子能夠反對“八股”,卻不能反對科舉制度是當時的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加之個人的抒情性的性格與強烈的創(chuàng)作意識,天花藏主人更適合小說創(chuàng)作,而非展示“制藝”之才,這一點也表現(xiàn)在他的小說之中。

三、江南敏感的政治環(huán)境與天花藏主人的隱逸思想

在明清時期,因受地域文化與政治制度的影響,很多知識分子都非常重視科舉,但對“科舉”的認識程度在小說家身上表現(xiàn)不一。因科舉時代的需要,很多士人自幼便受到《四書》《五經(jīng)》的嚴格訓練,儒家學說中“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根深蒂固地植入在頭腦中,積極入世是對自身的要求。清初,很多士人對科舉弊端的認識還遠遠不夠。天花藏主人同樣沒有明確意識到科舉對士人的戕害,但是他的才子佳人小說卻體現(xiàn)出科舉理想與整個時代的沖突與融合。他的小說中無論位高權(quán)重的朝臣,還是獲得進士出身的才子,都是在科舉高中或功成名就后歸隱林下,不再關心政治。從社會文化背景來看,“功成身退”的隱逸之法,與政治環(huán)境有著密切關系,同時也與江南文人的隱逸之風、詩意情懷以及對故土山水的眷戀有關。(一)“選才”理想的無法實現(xiàn)與歸隱的意識。天花藏主人在科舉失敗后,曾寄希望于“舉薦”,并在小說中有明確表達。他希望把“選才”與“科考”直接結(jié)合起來。他筆下的才子無一不科舉高第,而且年齡都在18歲上下,例如《平山冷燕》的燕白頷與平如衡、《玉嬌梨》中蘇友白、《兩交婚》中甘頤、《人間樂》中許繡虎、《畫圖緣》中花天荷。而實際上,清代最年輕的狀元于敏中、戴衢亨兩人皆已到了24歲高中,清代狀元的年齡平均為大約35歲。[29](P186-188)張杰先生根據(jù)光緒十二年(1886)《丙戌科會試題名》一書進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清代中進士的年齡平均在37歲左右。[30](P159)即使按照最小的年齡24歲推算,也過了應該娶妻的年齡。由此可見,天花藏主人小說中描寫才子高中后洞房花燭,只是小說中的一種設想。小說中寄寓了作者“選才”的愿望?!镀缴嚼溲唷返谝换貙憵J天監(jiān)正堂官根據(jù)天象奏報皇帝人才出現(xiàn),天子征求大臣意見,采取了收攬、征求人才的辦法。天花藏主人在小說中寄希望于皇帝“收攬人才”,他自身也并不反對科舉,認為制科取士為“祖宗立法”,因而小說采取了“正額”之外再加名額“以應科目”。這種“舉薦”,不失為一種兩全其美的策略?!镀缴嚼溲唷肪吞岢隽恕芭e薦”之法,但是小說中的燕白頷和平如衡卻沒有應“征召”,二人情愿從制科出身,終是科舉高中。天花藏主人對“選才”制度的期待也可以在現(xiàn)實中找到依據(jù),康熙皇帝曾下詔舉薦人才,為了大量選拔漢族文臣,又于康熙十七年(1678)開設了“博學鴻詞科”,錄取尺度較寬,被錄取的人待遇也很優(yōu)厚,這種措施主要滿足了當時類似于天花藏主人這類漢族底層知識分子入仕的需要,與天花藏主人的理想很相似。但對于天花藏主人來說,“舉薦”終究只是理想,他作為不夤緣、不迎合的底層文人,很難引起地方官宦的重視。本身江南文人眾多,在康熙舉行“博學鴻詞科”時,天花藏主人已經(jīng)“淹忽老矣”。天花藏主人的“舉薦”理想表明,他并非在投身小說創(chuàng)作后便對科舉考試徹底絕望,而是意識到了僅靠八股取士是不完善的。在“舉薦”也無法實現(xiàn)后,他開始寄情山水,以曠達的人生態(tài)度、詩意的人生追求進行自我慰藉。(二)江南政治環(huán)境較為敏感,宦海沉浮不是理想的歸宿。清初時期江南政局還不穩(wěn)定,抗清組織活動時有發(fā)生,清政府為了控制江南,嚴懲偷漏賦稅案件,不料引發(fā)了“哭廟案”與“錢糧奏銷案”。此外,清廷還有禁革文社、整頓風習等舉措,這些整頓的舉措對江南文人的思想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范金民先生認為:“江南士人鄉(xiāng)居行徑優(yōu)于明,而社會責任感也大遜于明,因為漠視社會現(xiàn)實,遠離政治,可以潛心學問,無論經(jīng)學、詩文、史評,還是天文、輿地……,江南士人皆能發(fā)揚光大,遠超明人。然而江南士人群體,在清代盛世,既缺少像明后期東林學派那樣關心社會現(xiàn)實的人,也缺少像明末徐光啟、張履祥那樣關注地方發(fā)展的人……追本溯源,與前此江南士人的遭際和清廷的軟硬措施兩手策略大有關系。”[31]由于政治的緊張敏感,很多文人更愿意遠離政治或辭官歸隱,甚至早早以病辭或提前告老還鄉(xiāng)。這種對政治漠然的態(tài)度與隱逸的方式被天花藏主人所繼承,也充分體現(xiàn)在他的小說中(以下表中六部小說為例)。這些小說中佳人的父親或才子的親屬大多在仕途得意之時辭官歸隱,而才子高中后多無意做官或掛職。或如《飛花詠》中才子昌谷因父母年老而致仕回家;或如《賽紅絲》中宋古玉因父子同中科甲,深感盛極必衰,不愿為官而乞歸……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于對政治環(huán)境的顧慮,他們只要印證了個人的能力,達到人生的最高理想追求,似乎就完成了人生使命,便可以縱情山水,去追求個人“采菊東籬下”的閑情雅趣與詩意人生?!队駤衫妗分兴鶎懙墓适掳l(fā)生在明景泰年間,對于明代的政治環(huán)境有所反映。小說中白太玄因拒絕楊御史兒子的親事,而遭到楊御史的報復。楊御史推薦白太玄出使瓦剌,去接回被軟禁的明英宗。小說背景是明代的歷史事件“土木堡事變”。當時明英宗被瓦剌首領俘獲,明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鈺被立為帝,年號景泰,而尊稱明英宗為上皇。因出使瓦剌很危險,同僚們紛紛勸白太玄推掉這一差事,但白太玄堅決不肯。第五回中白太玄與李實共同出使,迎接回了“上皇”明英宗。而此時朝廷已經(jīng)危機四伏,白太玄預感到了危險即將到來,便決定辭官優(yōu)游林下?!队駤衫妗窞樘旎ú刂魅嗽缙诘淖髌罚从沉嗣鞔跽竦燃樨鷮?quán)、政治混亂的局面,不僅表明了作者的遺民情結(jié),也表明了作者對國家政治的關心。清初很多有識之士反思國家滅亡的原因,并存有復明的心理,把“土木堡之變”看成是恥辱的歷史事件,也是明代由盛轉(zhuǎn)衰的轉(zhuǎn)折點。正因江南文人的遺民情結(jié)與復明的活動,江南更顯得動蕩不安,成為最為敏感的地域??滴酢⑶弦恢泵芮嘘P注,甚至多次親自巡游江南,關心吏治、了解民情、勘察治河情況,這些一方面是為了維護對江南的統(tǒng)治,另一方面與加強江南士人的思想控制有關。對于天花藏主人這一類江南文人來說,仕宦生涯的變化莫測增加了宦途的危險性,成為他們最大的顧慮,因此他更傾向于讓小說中的文臣歸隱林下?!队駤衫妗肥翘旎ú刂魅俗钤绲男≌f,對明代的黑暗與混亂有一定反映,可是接著創(chuàng)作的《平山冷燕》,卻為讀者呈現(xiàn)了太平盛世的畫面?!镀缴嚼溲唷分须m然也有奸佞小人,但是皇帝卻是圣明天子。同樣,《定情人》《人間樂》《飛花詠》《麟兒報》等小說也較少涉及政治方面的問題。天花藏主人可能經(jīng)歷了清初社會的穩(wěn)定,作為遺民已改變了對朝廷的看法,同時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科舉考試與小說創(chuàng)作中去。類似于天花藏主人的知識分子,不再把政治作為主要關心的問題,“功成身退”是達到理想之后的最佳選擇,因此他筆下部分才子是官至“侍郎”辭去,而并非考中即辭歸。而他們的父輩因久在官場,多以病辭官,主要是擔心被奸臣陷害。例如《人間樂》第三回寫鴻臚少卿居行簡上表辭官,原因也是要離開是非之地,打算追求自在的生活,希望暮年之時達到“越名教而任自然”。(三)歸隱田園與修建園林顯現(xiàn)了江南文人的詩意追求。自晉代以來隱逸之風已經(jīng)盛行,明清時期江南士人為了躲避政治災禍,而回歸鄉(xiāng)村。士大夫們不喜歡城市的奢靡,而愿意選擇去村野生活。追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寓物于心意之內(nèi),縱情于山水之間,已經(jīng)成為江南文人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因此,很多江南文人喜歡修建“山居”“別業(yè)”“別墅”“園池”“園林”,他們常常游園、游林,寫意山水、吟詩作賦。他們愿意借助于江南的靈山秀水與詩歌的精神達到理想的人生境界,追尋大自然的韻律理致,以達到“天人合一”的完美意境。江南的鄉(xiāng)鎮(zhèn),人們在生活的觀念上還是以“耕讀傳家”為普遍的追求,較為適合士大夫晚年居住。一部分文人對清朝的統(tǒng)治存有難以消彌的反抗情緒,甚至拒絕“博學鴻詞科”,例如誓死拒絕清廷的著名文人傅山、絕意仕途的呂留良、寄情山水的名士張岱、反清并拒絕詔征的黃宗羲等人,他們成了明末清初士人效仿的典型。這些人在政治環(huán)境的壓力下,更愿意優(yōu)游林下,以寄托孤臣野老的哀思。江浙一帶物產(chǎn)豐富,居民重視教育,江南很多文人自古以來受詩騷的傳統(tǒng)、魏晉文人的隱逸思想的深刻影響,同時又對故園具有無窮眷戀,山水園林成為他們曠達人生的精神依托與慰藉。天花藏主人對現(xiàn)實文化的秩序傳達出了自己的理解,從追求科舉,到推崇詩詞,再到科舉失敗、創(chuàng)作小說后,隱逸便成為他的人生理想或者說是他所認為的理想人生狀態(tài)。因此天花藏主人小說的結(jié)局總是才美遇合、才子高中、君臣遇合、皇帝賜婚、共譜佳話,最終歸隱林下、修建園林、縱情山水。如《玉嬌梨》中白太玄在石錦村修建“百花亭”、《平山冷燕》中村莊大戶冷絳雪家修建“浣花園”、《定情人》中江章修建了“沁心堂”“浣古軒”、《兩交婚》中辛祭酒家修建了“金帶樓”等,都體現(xiàn)了天花藏主人對江南園林、鄉(xiāng)村田園的依戀。明清中期以后很多江南官宦與文人修建園林[32](P6),開風氣之先,如太倉王士貞的“弇山園”、潘允端的“豫園”、祁彪佳“寓園”、冒襄的“水繪園”、袁枚的“隨園”、俞樾的“春在堂”等,因此天花藏主人小說中呈現(xiàn)文人歸隱后修建園林是比較真實的,這些園林凸顯了文人雅士營造閑雅生活空間的心理訴求。天花藏主人借以表達自身的審美趣味以及潔身自好的欲望,由此也形成了文人自我滿足的微觀生存環(huán)境。天花藏主人在晚年創(chuàng)作了《醉菩提》《梁武帝西來演義》《長生樂》等小說,這些帶有鮮明的佛道思想的小說與傳奇,可能與他晚年的思想變化有關。很多江南士人晚年信佛、信道,形成明末清初時期文人共同的行為模式與民族思維方式。因此,天花藏主人科舉思想的變化不僅與他們生活的江南地域有關,也與生活的環(huán)境、家庭境況、宗教觀念、人生階段有關,反映了作家所置身的政治現(xiàn)實與理想人生之間的妥協(xié)與矛盾。雖然天花藏主人的小說還遠遠不能和長篇巨制的小說相比,但其小說的主體精神體現(xiàn)了儒家文化的倫理范式,作者由內(nèi)向外,由自我向文化群體,由參加科舉到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由對功能的追求向江南詩意生活的轉(zhuǎn)變,昭示了通俗小說作者與地域文化之間的重要關系,也體現(xiàn)了明末清初時期江南普通文人命運的錯位與科舉觀的嬗變軌跡。

作者:劉雪蓮 單位: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