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傳播論文：非語言要素在京劇傳播中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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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喬玉、林一 單位：中國戲曲學院

通過對調(diào)查問卷的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外國觀眾對于京劇的感知更多的是依靠非語言因素。在回答問卷中“你是否能夠理解舞臺上發(fā)生的故事”這一問題中，一多半的觀眾表示能夠理解。這也是由于調(diào)查中所涉及的演出劇目中武戲占了大多數(shù)，不存在太多的語言障礙，又十分精彩。

在觀眾回答:“你是通過哪些非語言因素來明白人物和劇情的?”問題中，所供選擇的非語言因素有“音樂和唱腔的旋律、演員的面部表情、演員的姿勢、演員的手勢、演員的眼神以及鑼鼓的節(jié)奏”。從數(shù)字統(tǒng)計來看，觀眾們認為演員的手勢對他們理解人物和劇情起到的作用最大，63．2%的觀眾選擇了此項。其次是音樂和唱腔的旋律以及演員的姿勢，有52．6%的觀眾選擇。再次是演員的眼神，有48．2%的觀眾選擇。隨后是鑼鼓的節(jié)奏，有42．1%的觀眾選擇。最后是演員的面部表情，有33．3%的觀眾選擇。(其實在京劇表演中，演員的面部表情是表現(xiàn)人物情緒和性格的重要手段，但之所以在問卷中并未體現(xiàn)，是由于在問卷調(diào)查中觀眾觀看的劇目多是武戲，所以較為細膩的心理刻畫就相對較少，而且熱鬧的武打場面也沖淡了觀眾對細小之處的注意。)在調(diào)查中，外國觀眾們認為手勢對他們理解劇情和人物的幫助最大。在京劇中，手勢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細微的手勢變化表示著劇中角色的種種心情變化，不同的手勢表示不同的意思，比如用中指指自己心口表示表白心愿;雙手食指亮開劃一圈再合并比喻成雙成對;中指和食指交錯輕敲腦門，表示若有所思……這次調(diào)查的結果也不禁令我們想起當年梅蘭芳先生訪美的時候，他的手勢也是最受人關注的。當時美國的藝術家們還專門為梅蘭芳先生的手拍照和塑像，表達了他們對梅蘭芳先生“雙手表現(xiàn)力的驚嘆與折服”①。時隔多年，筆者所調(diào)查統(tǒng)計出的結果依舊印證著手勢在京劇表演中的巨大作用。

由于東西方戲劇觀念不同，西方重寫實而東方重寫意，所以西方戲劇較少注重演員身體的功能，多用對白來推動劇情的發(fā)展，而中國京劇則更偏愛用外形的動作，特別是手的姿勢來外化人物的心理變化。在京劇的發(fā)展過程中，演員們“依尋人的心理反映，找出動作的根源，整理出一套可以共通的動作語言，不借口說，而能更廣面的，不受限制地和旁的民族交通而暢行無阻。”②由于這種中西方戲劇中對手勢運用的不同，外國觀眾便對京劇中演員手勢運用的種類之多、造型之美產(chǎn)生了興趣。外國觀眾對京劇表演中眼神運用的關注，是因為眼神的使用是中西藝術中的一個差異。希臘羅馬的雕像中常有“有眼無珠”的現(xiàn)象，而這在注重眼能傳神的東方，是絕不會出現(xiàn)的。在京劇演出中，眼神是傳達人物思想感情的主帥。藝人說“做戲全憑眼，情景在心生”、“一身之戲在于臉，一臉之戲在于眼”，可見眼神的重要性。而且，從完整的京劇做工方面來看，絕大部分身段動作和臉上的表情，都是需要得到眼神恰如其分的配合才可以產(chǎn)生“傳神”的效果。但這在西方的戲劇中則不太被重視，所以外國觀眾看到京劇演員的目光流轉，就頗感興趣。

在回答“您是否喜歡京劇的臉譜、服裝?”這一問題中，有89．5%的觀眾選擇了喜歡，不喜歡或不是很喜歡的總共也不到4%。這說明外國觀眾對于京劇的臉譜和服裝是有興趣的，臉譜譜式的夸張與多變，服裝的華美與艷麗，確實給了外國觀眾視覺上的沖擊。在回答“您是否可以通過服裝看出人物身份?”的問題中，有57%的觀眾回答“可以”，有20．2%的觀眾回答“不能”，有11．4%的觀眾表示可以看出一些，可見大部分觀眾是可以從服裝上看出人物身份的不同的。但能讀懂臉譜和化妝的觀眾則并不多，如在問題“您是否可以通過臉譜和化妝了解人物性格?”中，有43%的觀眾表示可以，雖是大部分，但這個數(shù)字仍然沒有超過半數(shù);有27．2%的觀眾認為無法理解;18．4%的觀眾可以理解一部分。由于做問卷的觀眾中，有一部分是北京語言大學的留學生，在看戲前，老師給他們講過一些關于京劇的知識，所以有的人在此題旁邊寫到:能看懂的是因為之前老師講了，若是不講也不明白。如此看來，若調(diào)查的都是一般觀眾，表示能夠看懂臉譜和化妝的觀眾百分比又會降低。還有觀眾寫到，他旁邊的朋友認為臺上的小生是個女人?？梢?，京劇的臉譜和化妝對于外國觀眾來說還是不容易理解的。也有觀眾在問題旁寫到:雖然不懂，但很喜歡。這也說明了臉譜和化妝對于引起外國觀眾對京劇的興趣確實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

從調(diào)查結果來看，外國觀眾對于京劇服裝的不同款式表現(xiàn)不同的人物地位和身份比較容易理解，因為這從服裝表面的華麗程度上就比較容易看出來。比如鳳冠霞帔和青褶子的華美程度是顯而易見的。不過，對于服裝上的紋樣，不同的文化會則會對其有不同的闡釋。比如京劇服裝上的龍紋樣。在中國，龍是帝王的象征，受人尊崇;而西方的龍則被當作是邪惡的化身。不過隨著文化的全球化，西方觀眾也漸漸了解了中國龍的寓意，所以在西方的影視作品中，龍也有了正面的形象，成為了正義慈悲的化身。京劇臉譜不容易讀懂。首先是因為臉譜的圖案是夸張、變形的，突出顯示人物性格且?guī)в心撤N程度的象征和寓意，如果不了解該人物的性格和事跡，便很難將臉譜的圖案和這個人物聯(lián)系在一起。其次，是臉譜的顏色。由于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有著不同的歷史文化、價值體系、思維方式、宗教信仰等等，所以同樣的顏色詞便有了不同的象征意義。京劇臉譜無論是圖案還是色彩，都是蘊涵著一定意義的審美符號，只有了解了色彩與圖案符號的意義，才能對各種臉譜進行深度的審美。

從觀眾的角度來說，了解臉譜的象征意義，有助深入理解劇中人物的性格。而如果不了解這一點，就會影響對京劇表演的欣賞。二十年代初，有一些美國議員在北京看戲，梅蘭芳“飾婦女，體態(tài)聲容無不酷肖”他們看出來了，“又一人狀似強徒，貌極猙獰，聲極粗厲，面涂黑色，一望而知為狡猾之人也。反之，善人之面則涂白色。故中國戲劇中，人之善惡可以其面色之黑白而衡斷之”③，這話卻恰恰說反了。④所以，對臉譜理解的偏差是會影響觀眾對整出劇目的理解的。由此可見，不管是服裝還是臉譜，在京劇中被觀眾理解的時候都是通過其表象與象征意義共同作用的。而這里的“象征意義”就與社會文化有關，不同的文化對同一現(xiàn)象有著不同的理解。所以，外國觀眾要想真正理解服裝、臉譜的含義還需要去了解他們本國文化與中國文化的不同。

京劇中非語言要素在跨文化交流中的優(yōu)勢從問卷及以上分析中就可以看出，外國觀眾對京劇中非語言因素最感興趣，而且理解京劇主要也是依靠其中的非語言因素。由于這些非語言因素有一定的共通性，且避免了因語言不通而引起的交流障礙，所以利用京劇中的非語言因素進行京劇跨文化傳播是存在一定的優(yōu)勢的。然而，其局限性也不容忽視?！霸诳缥幕瘻贤ㄖ?，非言語溝通是最容易產(chǎn)生誤解的部分，因為非言語信號的編碼和解碼充滿了靈活性、不確定性和情境性?！雹菰趹騽〉挠^演關系中，一個十分重要的階段就是觀眾的“解碼”階段。由于演員在舞臺上的表演，即編碼過程，“無法從簡單意義上決定或保證觀眾將如何解讀”⑥，所以觀眾產(chǎn)生誤讀是不可避免的。由于受眾者自身存在一定的差異，“包括觀念差異———政治觀、階級觀、價值觀、美學觀等;背景差異———文化背景、藝術修養(yǎng)、身份地位、民族信仰、生活環(huán)境等;個性差異———氣質(zhì)稟賦、興趣愛好、特定氛圍等”⑦，所以人們對同樣的非語言符號就可能會產(chǎn)生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理解，產(chǎn)生誤讀的現(xiàn)象。比如有觀眾在問卷旁邊注釋到:他身邊的朋友以為臺上的小生是個女人。在京劇中，小生這個行當多用來表現(xiàn)年輕的男子，不帶髯口(胡須)，扮相清秀、英俊，與老生和花臉都不同;在唱念時采用真假聲結合，假聲聽起來較為尖、細、高，顯得比較年輕，由于旦角(除老旦)的唱念也是用假聲，所以容易使外國觀眾產(chǎn)生混淆，而懂戲的觀眾則可以聽出小生和旦角(除老旦)的假聲實際是不一樣的，小生的假聲比較剛、勁、寬、亮，聽起來聲音很清脆，但是并不柔媚。外國觀眾會把小生當成女人，一方面是由于他缺少看戲的經(jīng)驗，另一方面是由于在他的印象中，舞臺上扮相清秀的，用假聲的一般都是女人，有了這樣的心理定勢，就很容易產(chǎn)生誤讀。當然，在跨文化傳播的情境中，產(chǎn)生誤讀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因為編碼者和解碼者并不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中，但是我們應盡量讓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人可以對同一個概念產(chǎn)生同樣或是類似的反應，減少京劇在跨文化傳播中的誤讀現(xiàn)象，這是論文的下一部分要討論的問題。

不難理解，“不同的文化結構勢必會帶來不同的人對同一事物的不同理解與欣賞觀念上的差異。史雷格爾指出:‘每一個民族，都是按照自己的不同風尚和不同規(guī)則，創(chuàng)造它所喜歡的戲劇。一出戲，是這個民族創(chuàng)作的，很少能令別的民族完全喜歡?！雹嗖煌奈幕尘埃煌膽騽★L格，必然存在差異。不了解中國文化的觀眾無法完全理解京劇的故事、程式動作、服裝造型、音樂等方面，也無法從戲曲中真正體會到中國文化的內(nèi)涵。在跨文化傳播中，差異是無法避免的，雖然差異會使一部分觀眾無法接受京劇，但差異也可以被用來打動觀眾，因為“文化交流中往往首先從注意對方迥然有異的東西開始?！雹犭m然存在語言差異，但外國觀眾依然可以看懂京劇，這就說明其中的非語言因素起到了重要作用。有了這些豐富的非語言因素支撐，我們就不必擔心外國觀眾會接受不了原汁原味的京劇，就可以用突出強調(diào)京劇與西方戲劇差異的方法，給外國觀眾心理上造成沖擊與震撼。就心理學層面而言，受眾都有好奇心，喜歡接受新穎的、罕見的信息。京劇是與西方戲劇迥然不同的戲劇樣式，大多數(shù)外國觀眾看京劇也是因為對它好奇。所謂“強調(diào)差異”，就是為外國觀眾提供原汁原味的京劇，用與他們的文化完全不一樣的藝術形式給他們沖擊，在碰撞中激發(fā)起他們的興趣。

傳統(tǒng)京劇劇目多取材于中國的民間傳說、歷史故事或是古代的文學作品，外國觀眾對于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本就不熟悉，所以有些東西再怎么解釋，沒有共同文化背景的人也是很難理解的。所以，在調(diào)查問卷中回答“無法理解京劇”的觀眾中，多數(shù)都寫的是因為不了解故事。此外，沒有共同的生活經(jīng)驗也是外國觀眾看京劇表演時產(chǎn)生迷惑的原因。民國初年就曾發(fā)生過一名外國觀眾將演員的“洗馬”動作當作“打掃房間”，第二次又將“敲鐘”的動作當作“洗馬”的事情。而他的仆人———一名普通的中國觀眾卻不但能領會“洗馬”的全部程序，還能指出這匹虛擬的馬是黃色的。⑩那么針對這樣的情況，我們就可以將京劇演出中的一些元素進行適當?shù)母淖?，?chuàng)造出與外國觀眾共有的意義空間。最容易進行改變的就是京劇表演中的非語言要素，我們可以將京劇中傳統(tǒng)的程式性動作稍加改動，變成外國觀眾所能理解的動作，如適當增加一些西方人常用的動作，就會使他們感覺更容易接受。但要注意的一點是，筆者所說的“改變”，是在強調(diào)差異的基礎上改變，是在保持京劇原貌的前提下進行的適當改變。創(chuàng)造共通的意義空間，并不是把京劇排成西方話劇，也不是使京劇變得不成為京劇，而是要想辦法在保持京劇特色的基礎上使觀眾更容易接受與理解，達到審美共鳴。對于外國觀眾而言，新鮮感、奇特感要有，親切感、熟悉感也不可缺少。所以，我們要把握好這個“度”，即在強調(diào)差異的同時，又要在舞臺演出中創(chuàng)造出共通的意義空間。

在京劇的跨文化傳播過程中，非語言因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語言因素的作用也不可忽視。觀眾雖然可以通過非語言因素看明白故事，但這種“明白”是模糊的，要想深入理解人物情感還是不能缺少語言因素。語言因素和非語言因素共同構成京劇跨文化傳播這個完整的系統(tǒng)，在此系統(tǒng)中，這兩部分相互聯(lián)系，彼此分工與合作，使整個系統(tǒng)具有新的功能。所以，我們也要把握好這兩部分之間的關系，使它們按照合理的方式結合，促進系統(tǒng)持續(xù)健康發(fā)展。在問卷中有這樣的問題:“你是怎樣看懂的?你為何沒有看懂?”據(jù)統(tǒng)計，觀眾能看懂的原因歸結為有英語字幕的幫助以及通過看演員的動作，其中通過動作來理解的更多一些?？床欢脑驓w結為他們本就不熟悉故事，再加上語言的障礙，所以看不明白。通過對這一問題的反饋，我們可以看到，非語言因素在京劇跨文化傳播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也充分說明了真正理解京劇，是既要靠非語言因素又離不開語言因素的。

在京劇跨文化傳播中，翻譯的作用是不可小覷的。京劇資料、演出說明書的翻譯可以幫助觀眾了解京劇藝術的特點，熟悉舞臺劇目的故事內(nèi)容;演出時字幕的翻譯可以協(xié)助觀眾理解舞臺上進行的劇情。翻譯是否到位，也會對外國觀眾理解和接受京劇產(chǎn)生重要影響。所以，成功的京劇跨文化交流是一定要兼顧非語言因素與語言因素的。

綜上所述，在進行京劇跨文化傳播時，要在強調(diào)差異的基礎上為外國觀眾創(chuàng)造共通的意義空間，同時也要協(xié)調(diào)好非語言因素與語言因素的關系。只有協(xié)調(diào)好京劇跨文化傳播這個系統(tǒng)中的各個要素，使其以合理形式加以組合，才可以使這個系統(tǒng)發(fā)揮其最大、最好的功效，才能使外國觀眾更好地接受和理解中國的京劇藝術。